经学世家的狂直底色

虞翻(164-233),字仲翔,会稽余姚人,出身东汉经学世家。其五世祖虞光为孟氏易传人,家学渊源奠定了他深厚的学术根基。少年时期,虞翻即以"博学多通"闻名乡里,其周易注继承家学又自成一派,开创"虞氏易"体系,后世学者赞其"考校分爻,妙析玄理"。这种学术训练不仅塑造了其缜密的思维逻辑,更培养出"守正不阿"的士人气节。初仕会稽太守王朗时,虞翻以"明主当以仁义安天下"直谏,锋芒毕露的性格已现端倪。
建安元年(196),孙策平定江东,虞翻作为郡吏出迎。面对这位"小霸王",他直陈:"明府用乌集之众,驱散附之士,皆得其死力,虽汉高帝不及也。"这番看似恭维实则暗藏机锋的谏言,既肯定了孙策的军事才能,又警示其勿蹈项羽覆辙。孙策大笑曰:"卿勿为项羽,吾岂为高祖?"君臣间的智斗,展现出虞翻独特的政治智慧——以经义为刃,化刚直为策略。
谏臣风骨与政治博弈
建安五年(200)孙策遇刺,虞翻力排众议,助孙权稳定局势。他谏阻孙权亲征黄祖:"夫治乱之机,在于用人。明府新丧兄长,当务之急在安人心、固根本。"这番言论看似保守,实则深谙权谋之道。赤壁战后,面对主战主和之争,虞翻又独辟蹊径:"曹操虽托名汉相,实为汉贼。抗曹非为刘氏,实保江东。"将道义之争转化为现实利益考量,为孙权抗曹提供理论支撑。
建安二十四年(219),关羽北伐襄樊,吕蒙称病返建业。虞翻识破其"韬晦之计",当众指斥:"子明之疾,非真疾也,乃欲袭荆州耳!"这番直言险些破坏战略部署,却从侧面反映其敏锐洞察力。孙权事后叹道:"卿之直谏,虽触忌讳,实乃忠臣。"这种"宁鸣而死,不默而生"的谏诤风格,恰如周易"鸣豫"之卦,在凶险中求吉兆。
军事智略的经学转化
虞翻的军事才能常被其文名掩盖,实则建安十三年(208)赤壁之战,他提出"火攻须待东南风"的战略预判,与诸葛亮、周瑜形成智略共振。黄武元年(222),夷陵之战前夕,他精准预言:"刘备必从陆路进兵,宜备火攻。"这种判断源于周易"离为火"的卦象推演,更建立在对三峡地理的实地考察之上。
作为东吴"五星将"(吕范、朱然、朱桓、全琮、虞翻)中的异类,虞翻以文臣之身跻身武勋集团。黄武二年(223),他率三千郡兵击退山越叛乱,采用"分兵扼险,断其粮道"战术,将孙子兵法"伐交"思想与周易"艮止"智慧结合,开创"以静制动"的平乱模式。此役后,孙权特赐"五星将"金印,表彰其"文能安邦,武可定国"的全才。
易学体系的政治隐喻
虞翻的周易注绝非单纯经学著作,其中暗含深刻的政治智慧。他创造性地将"卦气说"与东吴政治实践结合,提出"君臣定位,各守其爻"的治国理念。在注解系辞时,强调"变通者,趋时者也",为孙权称帝提供易学依据。其"消息卦"理论,以阴阳消长喻指天下大势,断言"汉室气数已尽,东南王气正盛"。
这种学术与政治的互动,在嘉禾元年(232)达到顶峰。虞翻借解易之机,上劝进表:"乾卦九五'飞龙在天',正应吴王顺天应人之举。"巧妙地将经学阐释转化为政治劝进,既维护士人清誉,又完成政治站队。这种"以学术为政治赋能"的策略,展现其超越普通谏臣的深谋远虑。
流放岭南的智者悲歌
赤乌二年(239),虞翻因谏阻孙权遣使辽东被流放交州。这次贬谪看似政治失意,实则是其智略人生的升华。在岭南十三载,他讲学授徒,将中原文化播撒南疆,培养出薛综、程秉等名士。其老子注论语注等著作,融合儒道思想,提出"刚柔相济"的处世哲学,暗含对自身遭遇的反思。
临终前,虞翻自挽:"生于会稽,殁于苍梧,易理未竟,江东已固。"这位"狂直"名士最终超越地域局限,完成从地方豪族到江东柱石的蜕变。陈寿在三国志中评其"骨鲠风节,智略过人",恰如其分地概括了这位经学名士如何以周易为剑,在乱世中劈开属于东吴的"大有"之世。
虞翻的人生轨迹,折射出汉末三国士大夫的生存智慧——在经学传统与现实政治间寻找平衡,以学术修养滋养政治实践,用直谏风骨守护智略人生。他的故事,不仅是个人命运的起伏,更是那个时代士人精神的全息投影。